“所以说，这孩子——”

“啪！”话音未落，一个耳光已经落在了女孩娇嫩的脸上。比起疼痛，更多的是侮辱。尤其是要面子的女孩子，脸上若是红肿了一块，必然是会遭到别人的议论和嘲笑的。此时此刻，她的心中想必充满了对打出这耳光的那个人的憎恶。可是，尽管再痛，她也只能扭过头去，站在原地一言不发——打人的，是她的母亲。这一瞬间，原本应该是和平的会谈却充满了火药味。老师想开口说些什么，但这个耳光竟让她也一时语塞。

“请您不要动手！这样对孩子——”

(资料图片)

“都已经高中生了，哪里还是个孩子！”母亲一边斥责老师的想法，一边又把目光转向女儿，“顾老师都这么纵容你，所以你才会三天两头犯事！非要到我忍不了的时候才行是吗？”被这样说了一番，老师的心里也不好受。有时，当老师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与各种各样的家长打交道，来自学校和家长的双重压力，还有学生们的逆反心——尤其是高中这个时候——专注于授业的老师的无暇顾及每个人的感受，因而有些人仿佛是被一道无形的滤网过滤掉了，只有在犯事的时候才会被想起。但即便如此，也只是扬汤止沸。

忘忧镇的镇中学是这片小镇群中为数不多的几所高中之一。因为依傍城市，若是初中毕业时成绩还不错，很多学生都会被家长送去城里的高中读书。即使是贫困生，也会因为有学校的补助而选择离家住校求学。失去了最优质的生源，镇中学仿佛成为了可有可无的存在，其实也并不是成绩不好的学生干脆辍学回家帮忙务农，而成绩一般的学生，尤其是贫困生，便会选择继续在这些中学读书深造，期待能够考上大学。当然，也有少数不去城里读书，选择留在镇中学的学生，他们的成绩也还不错。不过和精华比，学校里更多的大概还是游手好闲的人。论学习风气，它们和城里的中学是云泥之别。小曦属于最后一种，而欣灵大概是在倒数两种之间，她的成绩只能算一般。而且，她也有不能离开小镇的理由——尽管她的高中是在邻镇上的，但水平和风气也只是比镇中学好一点而已。这还是当时爷爷的要求。

“你今天跟我回家反省，直到认错才能再回来上学！”母亲说着就要带她走。

“可是，这位家长，您这样——”

“总之没来的时候，就按请假算吧！”母亲一边说，一边强行拐着女孩的手臂走了，门外还能不时听到母女二人的争吵和互相辱骂。顾老师听在耳边，却痛在心里。这样蛮横的家长不在少数，而作为班主任，她还是稍显优柔寡断了些。

“你也真是不容易啊，顾老师，”和她同一办公室、坐在她对面的谷老师感叹，“总是遇到一些棘手的家长和学生，有时候我都看不下去了。可是作为外人，我也不好意思插足。”

“谢谢你，谷老师，”顾老师向他道谢，“可能，我还是没能走出那件事的阴影吧……”无独有偶，顾老师当时也是欣灵的班主任。而她始终认为，那起事件的过错在自己。要是在果断一点，要是再细心一点，多关注一点欣灵的话，或许她也不会因此休学。

“过去的事了，尽量不要去想，”谷老师安慰道，“毕竟，为人师，赞誉和咒骂都是并存的。”顾老师朝他一笑，继续投入自己的工作中。

茶馆就仿佛是一个固定的新闻流动站，即使足不出户，即使不看报纸，也能从热衷议论的人们口中得到新鲜的小镇实事。绝大多数时候，陌漓和欣灵两个人都只是毫不在意，或者是当个听众，表面上漠不关心，实则在忙碌时记住所有的事情。不过，大多数都是些评价事件的闲话，也没什么听下去的价值。而这次就不一样了，近期家长在学校里闹的这一出，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：“你们知道吗，老李家隔壁住的那个小雪啊，这两天被她妈关在家里不让上学，两个人天天吵架，最凶的时候好像房盖儿都要被掀起来了！”诚然这话有些夸张的成分，不过两个孩子都还是蛮好奇事情的起因和后续的。

“说起来，上了高中之后，她好像经常和她妈吵架啊！老李，你肯定最清楚吧！”

“唉，有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，还能听到她们在吵架！好像是因为孩子她爸去世了，她妈一个人拉扯不容易，女儿又不太听话，两个人才会吵起来吧？”

“说起来这姑娘也不省心，家里都这么困难了，为什么还不体谅母亲？”

“谁知道呢，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吧。”

听归听，却也免不了把自己代入其中。虽然有情绪上的波动，却不能表现在脸上，只能暗暗记在心里。欣灵想知道，这个被谈论的女孩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，以至于她会遭遇那样的境遇。她出门买菜的时候还听说，小雪当着两个老师的面被母亲打了耳光，真的是毫不留情，回家的路上两人也一直在吵架。对没有父母的欣灵而言她真的很难理解。

“那个，请问你们刚才在说的事，能给我再多讲一些吗？”不想去胡思乱想，也不想去主观臆断，欣灵鼓起勇气向正在品茶论事的老汉们问道。

“你是说小雪的事吗？”刚才说话的老李先开口了，“唉呀，小姑娘，那孩子和你差不多大，就在咱们这镇子里上学。她们大概是小学的时候搬来的，那时候相处还挺和睦的，小姑娘也跟乖巧，上了初中也是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上了高中之后两个人的争吵变多了，吵得也越来越晚，甚至我起夜的时候也在吵架。我们有时受不了就会去询问发生了什么，母亲只是道了歉，说声下次注意，却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。我们也没再细问过。最近，她妈妈在学校大闹了一场，这下子全镇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。”欣灵谢过老李，但思绪却还是没能安定下来。好奇心仿佛在告诉她，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，她打算亲自拜访一番。

“请问，我能前去登门拜访吗？”欣灵向老李请求道。

“唉呀，这个我也没法做决定呀，”老李摸着头说，“不过带你去的话，倒还是可以的。”

“真的吗？谢谢您！”欣灵一边向他道谢，一边又去忙自己的事。

“为什么我也要一起跟着来呢？”来到小雪家的门前，陌漓不满地看着欣灵。少年根本没想到，他也会是欣灵计划中的一部分。“拜访的事情，一个人不就可以了吗？而且身边还有小雪的邻居陪着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。”

欣灵摇了摇头。“如果有你在的话，大概能更安心些吧。”

“咚，咚，咚！”轻叩三声房门之后，一位中年女士打开门迎接他们。老李见到她，身体似乎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。欣灵也注意到了老李的变化，虽然年纪要比面前的女人大很多，但很明显，他对这个人是充满畏惧的。

“你们是？”直白的问话让欣灵和陌漓都暗暗感到惊讶。

“这两位是小雪的同学，”老李向她解释，这是他们先前串通好的“口供”，“因为好几天没见她来上学，有些担心所以就来拜访了。”实际上，他们谁也不是学校里的学生，不过母亲其实也不认识，因为她丝毫不关心女儿在学校里的交际。而相对地，如果她在学校里犯了什么事，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会知晓，然后把小雪带回家，进行说教或是打骂。老李听过的次数多，自然也会有些许胆战心惊的感觉，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那样对待。

“进来吧，”女人说，“小雪还在楼上反省。”到这里为止，他们就要暂时和老李道别了。进入房子之后会发生什么、遭遇什么，谁也不知道。

出乎两人的意料，她竟然沏了茶来招待两人。面对两人投来的异样目光，她倒是毫不在意。不过，她还是想知道其中的缘由。“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？”

“因为……”两个人一时语塞。该说是那种自带的气势呢，还是因为所做的事和先前的印象之间，有着巨大的反差呢？“您看上去，似乎并不像是那么温柔的人。”此话一出，欣灵连忙用胳膊肘顶了陌漓一下，示意他不应该这么说的。弄不好的话，他们有可能现在就被眼前这个人轰出去也说不定——问问题的时候，最忌讳的就是戳中别人的痛处。

“虽然这个问题很不礼貌，”她一边倒茶一边说，“但是不只是你，其他人也会有同样的疑问。因为这样一个在其他人面前凶悍强势的人，却也会有温和的一面。”

“这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吧。确实，包括老李，还有其他邻居，他们看到的都是我暴戾的那一面。而我对小雪做的那些事，也全都是真的。”最后这句话让两人倍感惊讶，原本以为那是老李的杜撰，没想到居然是真的——面前这位母亲，真的把女儿打了一顿之后关了禁闭！欣灵默不作声地低下头，而注意到这一点的陌漓则用困惑的眼神看着她。

“你们想听小雪的故事吗？”一瞬间的杀意过后，母亲又露出了柔和的表情。

“请务必讲给我们听。”陌漓请求道。既然不能当面咨询小雪，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方式了。

“我和小雪的父亲，是在城里的一间酒吧认识的。我是个中途辍学的陪酒女，而他则是每天来这里喝酒消愁的初入职场的青年。他话不多，不像有的人一喝醉就像开了话匣子，想停都停不下来。那时也不知是氛围使然还是心有所想，在不忙的时候，我就会注视这个沉默寡言的人的侧脸。有一天，我的举动似乎被他察觉到了，但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注视着我。看的次数多了，他也不免开始向我问话。一来二去，两个人的关系增进了不少。”

“后来有一天晚上直到打烊他才肯走。而我当即缠住他，希望他能够带我走——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了他。先前也曾经有过恋爱的经历，也被人背叛过，所以慢慢不愿吐露真心了。而他的出现，再一次唤起了我的情感。他没说什么，任由我在他的家里过夜。即使有自己的家，我还是希望身边能有他。”说到这里，母亲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，不难想象她究竟多么喜欢他，爱着他。不仅是出于带走的感谢，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。

“自那之后，我去做服务生，他每天努力工作，两个人为了这个温馨的小家攒了些积蓄，也有了孩子。因为过去的叛逆，我和父母关系非常差，只能自己休假在家带孩子。那时的生活倒也还算温馨。这样的生活直到小雪小学毕业，因为压力太大，再加上又丢了工作，他自杀了……时至今日，我也没能理解他为什么抛下我们。在那之后，为了生计，我卖掉了同住的房子，来到小镇谋生。即使不愿去接受，面对当下，也不得不选择前进。”

“初中的三年过得波澜不惊，因为不希望再失去女儿，我让她去了镇中学。不过，她似乎对我的决定很不满意，入学后也一副无心学习的样子。某天看到她和男学生在一起打情骂俏的时候，我终于忍不住给了她一耳光——我不希望她走上自己的老路。现在的她，有我不少年轻时的影子。我很难说这是为她好，因为无知的我也只能想到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。”

“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，最近的一次便是在学校里大闹，想必你们也都清楚。为了让她想明白些，我不得已将她关了起来。相信过一段时间，你们就又能在学校里见面了。”此时此刻，坐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为孩子操心的母亲，而不是什么让人畏惧的存在。

“请问……我们可以上去看看小雪吗？”陌漓提出一个请求。

“为什么？”母亲先前的温柔荡然无存，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冷的质问。欣灵再一次提醒陌漓，他的问题实在是太直白了，直白得好像在挑衅对方一样。

“抱歉，他只是有些想念她了，”欣灵连忙替他圆场，“没有其他事的话，我们就告辞了。”

“嗯，不送。”两人仿佛逃离般离开了这个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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